藏文樓

（一）黃粱一夢

沈寄北一直記得大哥沈寄南死的那天，滿天烏雲，傾盆大雨中帶著響雷，震的像是整個京城都要碎了一般，頭七那日雷雨更是驚人，一道雷劈中了上官氏，待到四十九日過後，一整年裡幾乎沒個晴天日子。

儘管世人說是巧合，他一直都深信著是夫人的關係。

猶記得崔管家曾說過：「誰敢讓大小姐不痛快，老天爺就讓誰不痛快！」

唉，與其說是夫人，不如說是嫂子。

當年沈家貪圖崔展顏的嫁妝，把沈寄北的元配之位給了他，而他自己的心愛之人盧翠香只能是側室，為了這件事他屢次跟崔展顏作對，每次都被她整治的哭爹喊娘的......

這年，盧翠香也走了，沈家兩個老人，沈寄北和夫人崔展顏兩人搭著馬車到郊外黃粱寺參拜，廟公瞧見兩人趕緊招呼，「二位，大寮正煮著黃粱米飯，等會用了飯後再走！」

兩人聞到米飯香，對視一眼後由沈寄北向廟公道好。

兩人拿著香燭拜著寺裡的呂道人。

沈寄北內心感嘆，人生若夢，轉眼間就這麼過了一輩子，感謝老天爺讓他今生如此順遂，與心愛之人相守到老，年少之時有兄長掌家，兄長死後又有崔展顏扶持沈家。

而崔展顏瞧著呂道人的神像，心裡平淡的想著，感謝老天爺讓他能到沈家，還沈寄南一份恩情，並且這麼多年來與沈寄北猶若姊弟相互扶持。

突然間，外頭下了大雨，這雨來的十分突然，伴著響雷，轟隆一聲，好似整座寺都被劈垮了。

沈寄北最後只隱約的聽到外頭喊著：「快救人！」

＊

「醒醒！」沈寄南拍著沈寄北的臉，期望趕緊把這喝得爛醉的弟弟給叫醒，今日就要去迎親了，怎麼前一晚喝成這樣，等會怎麼上馬！

沈寄北雙目一睜，瞧見了歿了多年的哥哥，嚇得出了一身冷汗，「哥！我這是到地府了嗎？」

沈寄南揉了柔自己的額角，對這醒來分不清人間地府的弟弟感到十分頭痛，語氣帶著淡淡的怒氣：「還不起來！等會怎麼到崔府迎親！」

「崔府！」沈寄北嚇得一個挺身坐起，這一大喊後，感到自己胃有些不適，趕緊摀住了嘴。

沈寄南拿了個盆子給他，「爹知道你心裡不痛快，今日必定起不來，等會我先去崔府接人，盧家的轎子已停在後門，等你跟崔氏拜了堂，再跟盧氏拜堂。」

沈寄北想起這日是他成親的日子，怎麼一道雷把他劈回了五十年前！

儘管頭再痛，他還是看著自家哥哥出門替他迎親去了，跟五十年前一模一樣！

「難不成那才是夢？」沈寄北的臉色一下青一下白，一張俊臉滿是驚愕。

在等著沈寄南迎親回來的時刻裡，沈寄北在屋子裡走來走去，不知該如何是好，一瞬間，「倘若能重來一次，何不爭取看看！」

這輩子，他要讓盧翠香堂堂正正的做他的夫人！

就在這時刻，鞭炮聲從外頭響起，沈寄北衝出去，瞧見自家哥哥扶著蓋著蓋頭的崔展顏踩碎了瓦片進來，心下一慌，先讓自己的小廝去後門接了盧翠香進來，一見到盧翠香後，想也不想的拉著她的手大喊：「我不娶崔氏！我要娶翠香，她是我唯一的夫人！」

一剎那，鴉雀無聲，原本帶著喜慶的嗩吶聲停了，說著吉祥話的喜娘嘴開開的，在廳裡等著拜堂的長輩們臉色沉了下來，除了奶奶。

「你胡說八道些什麼！」沈寄南感覺到新娘子停下腳步，似乎在觀望些什麼，只得趕緊出聲阻止自家弟弟。

「我沒胡說八道！」沈寄北掀起盧翠香的蓋頭，看著盧氏睜愣著一雙眼，趕緊拉著她到大廳。

沈寄南趕緊將目光望向雙親，只見自家母親臉色鐵青，父親一臉無言以對，一旁的奶奶從頭到尾都還是帶著微笑的。

「這樣呀，可我們當初跟崔家講好了呀！」奶奶語氣平緩的說著。

崔展顏自己扯下了蓋頭，簡單妝點過的臉蛋帶著幾分柔和，下一刻，跟著來觀禮的崔家管家便驚慌的喊著：「大小姐！這該怎麼辦？」

崔展顏表情不變，「桌椅，算盤。」

崔管家趕緊從嫁妝裡面拿出了一套桌椅及算盤給自家小姐，崔展顏淡淡一笑，「沈家借銀六千兩，原本一年利錢一百二十兩，分十年，本來說好這門親事若成，每年利錢降至六十兩，看來是不必了！我身上這套嫁衣，父親請了千金繡娘連夜趕製，共二千兩！嫁妝雖說不至十里，共十二台，一台嫁粧就算一千兩，沈家次子正妻之位共計兩萬兩。」

沈家奶奶乾笑了兩聲，「凡事好商量！」

沈寄北今天才知道當年自己的正妻之位這麼值錢，整個沈家賣了都沒這麼值錢，一時臉色灰敗，「願得一心人！望崔姑娘成全！」

崔展顏深深的看了沈寄北一眼，「呵呵。」

這兩聲似笑非笑，還沒來的及感受，沈寄北便感到天色大變，他記得他成親那日是無風無雨的晴日......

「等等！我哥尚未娶親，亦沒有意中人，崔姑娘意下如何？」沈寄北趕緊說道。

沈寄南愣了，他沒想到弟弟瞬間把自己給丟出去。

一時，天色又開始放晴。

沈家奶奶又笑了兩聲，「兒子、媳婦，你們怎麼看呢？」

「這這這、」沈天雁一時無語。

反倒是沈夫人回過神來，「荒唐！寄南日後可是要娶官家女兒的，怎麼能娶一個、」話來沒講完，一旁的丫環趕緊扯了扯夫人衣袖。

這一扯，沈夫人也知自己失言了。

天色剎時間又開始轉陰，「我崔家等著沈家送銀子上門。」崔管家臉色鐵青地說著，帶著自家大小姐準備回去。

「等等！寄南側室倒是可以商量！」沈夫人趕緊喊道，帶著幾分歲月痕跡的絕美臉蛋上帶著一絲驚慌。

一時，天色又稍稍轉晴。

「等等，側室太委屈人了。展顏嫁咱們寄南也還是我們高攀，正妻吧！」沈家奶奶開口，一張臉笑咪咪的。

沈夫人臉色鐵青，「娘！」

「崔姑娘可願意？」沈家奶奶問道。

崔展顏輕聲道：「好。」

崔管家鬆了口氣，當時崔展顏只要求要嫁入沈家，沒想到竟然能嫁給沈家嫡長子，原本能夠嫁給次子已經是能談到最好的狀況。

崔管家趕緊讓人繼續奏樂。

沈寄南一臉矇的拜完了堂，待到入了洞房才發現不是作夢，自己多了個夫人。

「夫君？」崔展顏倒了酒，見沈寄南一直半會沒回過神，出聲喊了喊他。

沈寄南回過神，趕緊接過酒杯，與崔展顏共飲了合卺酒，「夫人其實可以嫁與更好的人家，沈家已是強弩之末，並非夫人良配。」

崔展顏搖了搖頭，微笑道：「沈家有你便好。」

＊

沈寄北得償所願，待著自家夫人去跟長輩問安，才剛到便瞧見崔展顏正在伺候奶奶用膳，佈的都是奶奶喜歡的菜。

沈寄南雖然淡定的喝著粥，但他昨晚聽出了些什麼，他想著今日有空要同弟弟談談。

可到他出門的時候都還沒機會跟自己的弟弟聊聊，反倒是夫人待他極好，臨走時還拿了見披風替他繫上，讓他臨走時耳尖都泛著紅。

「娘子，你瞧嫂子對大哥多好，妳記得也要這樣待我。」沈寄南摸摸自己的下巴說著叮嚀著自家娘子。

用完膳坐在涼亭乘涼的沈家奶奶聽了覺得有趣，「你自個兒把人推給大哥，還敢說這種話。」

「奶奶，正所謂各花入各眼，嫂子這種性子比較適合大哥，早晚他們是神仙眷侶，我有翠香就好了。」沈寄北笑的開心。

沈家奶奶也知曉當初與崔家的這門親事是為了銀子，也難怪北兒不痛快，媳婦一直想著讓南兒娶個官家小姐，也不看看沈家是什麼樣子，只怕娶了官家小姐也供不起。

「其實崔家找咱們談這麼親事也挺怪的，怎麼樣都輪不到我們沈家......」沈家奶奶難得帶著笑以外的表情，努力思索著。

「奶奶別想這麼多！瞧嫂子算盤打得精的樣子，奶奶不如讓嫂子去幫大哥吧！」沈寄北趕緊出主意，希望能趕緊讓沈家恢復元氣。

沈家奶奶想了想，微笑到：「好，我晚些同你爹說說，咱們沈家被你爺爺揮霍的都快不成樣子了！」